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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题
作者:孙毅安
2022年12月2日,中午。朋友发给我一个帖子,《在人间:一个三十岁卖菜女的寒冬》,看得我眼泪哗哗的。
帖子由凤凰网始发,作者是该网站记者张茜。她描述了一个叫郭艳春的苦命女孩的日常。艳春是河南商丘夏邑县郭家镇人,今年三十岁,她的母亲和姐姐,十三年前外出打工,返乡时不慎搭乘了黑运营车,更不幸的是偏偏遭遇了车祸,姐姐丧失了意识,生活完全无法自理。母亲全身瘫痪,只有颈部可以稍稍转动,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管。艳春的爹爹多年前中风,走路都需要拄着四方拐,没有劳动能力。这还不算完,艳春九岁的孩子患天生癫痫,至今智力只相当于一岁孩童。
艳春的爷爷83岁,奶奶81岁,两位老人身体还不错,能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。她的丈夫,一位憨厚老实的乡下汉子在上海做农民工,挣钱补贴家用。
七八亩地,四个病人,这一家人的生活重担,都在艳春肩上扛着。她春天种西瓜,秋天种辣椒,两季作物是家里全部收入来源。今年由于疫情防控,先是入夏经销商进不了村,很多西瓜烂在地里,如今辣椒丰收了,买家还是无法进村,眼瞅着上好的辣椒也要烂在地里。西瓜和辣椒,正常年份能卖三万多块钱,那是一家人一年的生活费和看病钱。凛冬已至,艳春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熬过这个年?
我不知道这事的真假,于是委托河南的朋友帮我打听。朋友姓丁,是河南税务局的干部,去年我们曾有合作。数小时后丁女士回话了,帖子所描述的,都是真的。她也加了苦命艳春的微信,她说:一联系上就告诉我。
我从来不给人募捐,什么水滴筹红十字会慈善协会,他们没什么公信力,我一概不信。另外我认为救助弱者,是政府有关职能部门的事,与我无关。但是这个孩子触动我了。
帖子说,今年艳春会损失三万块钱。她因此过不去这个年。
她和我儿子同年。然而他俩的处境宛若云泥。那一刻,我有了帮她的冲动。我知道我救不了天下的可怜人,但是我想试着救救艳春。我想让她过个快乐的新年,我想让她能舒心地笑。我不知道她多久没有开怀大笑了。
原本我只想着自己捐点钱给她就是了。但是转念一想,为什么不为她募捐一下呢。目下网络如此发达,就是在自己朋友圈呼吁一下也是好的呀。人多力量大,众人拾柴火焰高,能多募一个算一个。再说了,正好可以检验一下,在朋友眼里我的信任度到底有多少。
于是我在朋友圈转发了《在人间:一个三十岁卖菜女的寒冬》,然后留言请大家为艳春伸出援手。并且我约定了募捐时间:24小时。从当天晚八点开始,明日晚八点结束。
到了第二天晚上八点结束募捐时,包括我自己的在内,我筹集到了六万块善款。这个数目大大超过我的预期。本想着三万块足可以弥补艳春今年的损失,那么,六万块就能让艳春一家过个快乐年了。这样想想,真的很高兴。
第二天,还有朋友陆陆续续转来善款,让我感动不已。原本打算明后天就去河南给她雪中送炭,结果事情起了变化。
凤凰网关于她遭遇的报道,不仅在全国广受关注,在当地也引起了巨大反响,据说连商丘市的书记都惊动了。基层有干部跑到艳春家,说她这么个做法不合适。夏邑县老早就脱贫奔小康了,你今天这么搞,让上级怎么看?对当地影响不好。并且,当地干部让她与记者联系,最好把稿子撤掉。作为治下的良民,艳春很配合,记者张茜也能理解基层干部的苦衷,但是能不能撤稿,她俩说了不算,要凤凰网说了算。
这事儿闹的,于是艳春很害怕。
其实只要她说的都是事实,就没什么可怕的。关键是这事让乡镇干部下不来台。领导下不来台,后果可能会很严重,艳春就害怕了。也难怪,搁谁谁不怕?
换个角度和立场,我也能理解乡镇干部。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,经过当地基层干部的努力,艳春母亲和姐姐不仅有最低社会保障,还有些困难补助。当然,这些都是杯水车薪,起不了太大作用,可是有总比没有强。在商言商,在官言官,干部就图个奔仕途,你这冷不丁卖了惨,客观上就给当地有关部门的工作打了折扣,有负面影响是肯定的,可是艳春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,主观恶意绝对没有的,不知道当地官员能不能够理解。
当务之急有三。
一,尽量缓和艳春与当地官员的紧张关系。我能想到的,就是去河南时,通过朋友联系当地省级媒体,采访当地官员,重点介绍他们对于困难家庭的帮助以及就业生产引导,实事求是扭转舆论风向,让有关部门对艳春一家不要有抵触情绪,创造一个和谐的环境。这对艳春一家很重要。
二,昨天我的学弟李栋对我提建议,他说应该把爱心人士捐助艳春的钱合理利用,具体来说就是不要直接送给她,而是作为捐赠者购买她家农产品的预付款,价格贵点都没关系,但是要有偿。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,捐赠不能养懒汉,雪中送炭也要让受惠者承担一定的义务。另外,假如艳春可以通过销售农产品,与各位爱心人士建立交易关系,这对她以后出售农产品,建立完善销售渠道也是前期准备和基础搭建。
三,还是那句话,授人以鱼,不如授人以渔。艳春家春天种西瓜,秋天种辣椒,都是大路农产品,没有独到之处。当下农村种植都是一窝蜂,今年卖什么挣钱,明年全乡全县都种,直到变成烂大街的白菜价。要解决这个问题,我本来打算带一位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教授过去实地考察,结果我的朋友,郑州的丁女士有个同学就在河南省农科所工作,人家是博士。丁女士答应带她同学陪我去看艳春,有的放矢为她规划来年的生产。
这些年,由于红十字会和一些慈善机构公信力的丧失,大家怕被骗,都不愿意捐款。我之所以能在一天时间内募集六万善款,原因有两个:一,我很幸运,所交往的朋友都内心善良富有爱心。二,大家认可我的为人,相信我的人品。而恰恰是这个,使得这六万块钱像巨石,沉甸甸压在我的胸口,我不能辜负了大家的信任。
好钢用在刀口上。我肩负着大家的期望和重托,不能只是用这笔钱给艳春丫头救急,而是要谨慎周全,为她寻找一条摆脱贫困的路。艳春还有一个最大的负担,就是她自己孩子的病。我也在联络医疗资源,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和路径可以帮到她。
众人拾柴火焰高。相信有这么多朋友关心帮助艳春,她的明天一定会好起来。
鉴于目前艳春和当地有些误解,导致关系紧张,河南方面的朋友劝我暂缓赴商丘去看艳春,等事态冷却几天再说。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合理也很明智。
艳春的遭遇令万千网友唏嘘不已,纷纷伸出援手,而却让当地基层官员惴惴不安。他们不希望艳春的故事被外界知晓,因为当地已经宣布脱贫,这样的报道,属于负面新闻。
并且,在媒体披露艳春的生存状态之后,当地基层干部已经开始介入,一些帮助也实实在在到位了,比如艳春父亲的低保。干部还送来了电暖器和新棉被,一切都在变好。之前,他们的出现给艳春带来了压力,网友都觉得基层干部不近人情不可理喻。你们又不帮,别人帮你们还要阻拦遮掩,这太过分了。
其实这样看待当地干部,有些冤枉。平心而论他们还是做了很多工作的,也帮助了艳春很多。但是他们的恐惧和不快,也需要被理解。
1994年我在弯弯写剧本,一位当地同行要去银行取钱,就给当地警署打电话,让他们派员提供安全护卫。没多久,一辆警用摩托就来了,持枪警员陪着这位同行去了银行,又连钱带人护送回家。这件事让我惊诧不已:这种骚操作在大陆是不可想象的。同行说弯弯就是这个样子,警察必须满足民众的要求。因为他们的升迁是由辖区民众投票打分决定的,分数高的升职,反之亦然。上级无权主宰下级的升迁。“如果他不肯去,我就投诉,那么好了,他不能升职,薪水也不会涨”。同行对我这样说。
有一次请新加坡朋友吃饭,有位新加坡政府公务员也在座。他说,公务员的待遇分级别,年资长,评价好,级别就高。有些一般公务员,薪水比部长都高。但是决定级别的,只是参考民众的评判,与上级无关。
我们的政治生态中,官员和上级存在依附关系。他的前途仕途,都来自于上级对他的看法。所以令上级不满意不高兴的事,最终都会让底层官员仕途不如意。他不是不关心群众,但是他更在意上级对他的看法。所以,很多事就能想明白了。
帮助艳春是好事,但不能以牺牲当地官员仕途为前提。构建和谐社会,就是要让艳春有幸福获得感的同时,让基层干部也有幸福感。这样艳春的生存环境才能得到根本改善,毕竟艳春更需要当地政府的支持。
我把六万多善款都转换成现金从银行取了出来,虽然要晚几天,我还是会当面亲手交给艳春。
捐助艳春的都是有爱心的朋友,他们之前也被骗过多次,对慈善机构已经相当不信任。这次大家慷慨解囊,主要是基于对我的信任。
我不会辜负大家。人过留名,雁过留声。我明年六十了,保持羽毛干净最重要。我会把大家的爱心和美好祝愿带给艳春,一切交割手续都会光明正大完成。
12月11日,我们从西安出发前往河南。之所以从我变成了我们,是因为我组建了一个爱心小团队。他们是我的学生张朋亮,我的外甥、职业摄影师李杰,以及李杰的哥们、制片张斌。所谓有图有真相,李张组合是为了把捐赠过程都拍下来,这也算是我给各位捐赠者的一个交代。我还有一个单人小分队,那就是我的发小张建国,我那天刚开始募捐,他就私下转了钱给我,要帮艳春。这哥们平时生活超仔细,买菜都问价的,此番居然捐出一笔不菲的银两,让我既吃惊又感动。此刻他开车从西安出发,要到郑州的公司收账,我们约好第二天一早出发时见面。
一路无话,下午四点左右到了郑州。在酒店放下行李,偶然看到窗户上的警告: 室外Pm2.5比室内高100倍。
在社会各个阶层强烈反弹之后,奥米克绒终于不再是洪水猛兽。然而,Pm2.5是不是呢?我们身边的潜在杀手还有多少?为什么我们的癌症发病率全球第一?
当你在社会中唯唯诺诺谨小慎微,唯恐得罪了谁,尽力让自己不惹祸,你以为你安全了?非也,各种隐形杀手在虎视眈眈,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。
活在一个防不胜防的世界,就必须勇敢,这是唯一可以坚持活下去的办法。“民不畏死”,一切都好办了。埃丽诺·罗斯福说:我们唯一引以为恐惧的,就是恐惧本身。
早晨驱车离开西安的时候,远在廊坊的一个编剧同行孟婕妹妹阳了。刚到郑州,一直热心协助我资助苦命艳春的丁女士也阳了。她对于不能和我会面深感遗憾,打电话叮嘱我千万不要出去吃饭,因为郑州到处都是阳,核酸检测已经不出结果了——怕吓着民众。一句笑话在郑州广为流传:动态清零清的不是阳,而是阴。
如果有些事不可避免,那就让它来得早一些。
北京的好朋友毛毛女士刚好在郑州,来参加妹妹儿子的婚礼。她也是最早捐款的人,听说我到了,立刻要求明天也去看艳春。我说:没问题,同去,同去!
这句标准阿Q语把毛毛逗笑了。
晚餐在喜来登酒店,是毛毛的妹妹,郑州女法官孟女士请客,中午她儿子在喜来登办了婚礼,还没和酒店结账呢。孟女士执意要请,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
新乡李女士也是艳春的捐赠者,她也要去看艳春。我们约好早晨八点半喜来登大堂集合。
第二天早晨,我的脑袋扁毛了,忘东忘西的,真是应了一句老话:好事多磨。
我如约到了喜来登,才发现153的手机拉在房间了,而这部手机里有昨天到今天朋友们转给我的几千块钱,我必须今天转给艳春。我让大家先出发,自己急匆匆跑回天地粤海酒店拿了手机,再次开车上了高速。
风风火火跑了三十多公里,都跑到中牟县了,突然想起还有带给艳春的现金,放在酒店房间的行李箱里,忘了带上车。
我这是干什么来了?我带着人开着车冒着被阳了的风险去看艳春,却忘了带钱?此刻我恨不得在自己脑袋上踢一脚,不,踢两脚,跟二踢脚似的,咣,咣。踢死自己算了。
兔子一般跑回酒店,拿了钱再次出门,我觉得自己像一只没头苍蝇,就在喜来登和天地粤海之间的高架桥和金水大道上飞来飞去。这种连续错误,在我的前半生从来没有发生过。我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:作恶如闪电,行善路漫漫。好事多磨,今天开局不利,结果一定会好。
原来计划十一点到夏邑县,因着我的愚蠢,到艳春家已经快下午两点了。此前我叮嘱郑州丁女士,不要预先告诉艳春我要来,一是怕她紧张,保不齐会通知当地干部,节外生枝就不好了。二是怕她耽误手里的活计,专门等我们。
艳春正在田间劳作,听说我们来了,忙不迭开着农用车赶回来。她真是一个坚强自尊的孩子,面对我带来的七万多现金,她坚决不要。她说在大家帮助下,辣椒基本卖完了,自己家的困难已经解决,她不能再拿这些钱。艳春的爷爷83岁,奶奶81岁,他们日子虽然过得艰难,但却自爱自尊,奶奶说日子难,但能过得去,这个钱不能收,你们也有家也有老人,都不容易。我说奶奶您放心,我们虽不是富豪,但比艳春容易,也比她轻松。这钱是一百多位朋友的心意,我也退不回去。好说歹说,老人才答应收下。
看着艳春和爷爷奶奶,我觉得这家人算是帮对了。人穷,但活得有尊严,实属难得。
姐姐的女儿叫杨鑫蕊,五岁。小姑娘乖巧善良,还孝顺。我给她果丹皮吃,给她橙子,她拿到手里就跑去喂妈妈。我剥好橙子递给她,孩子一小口一小口吃着,我逗她说:我能吃一口不?她毫不犹豫,爽快递给我。正高兴着她突然跑了,我尾随而去,发现她在后院给瘫痪的姥姥吃糖。
真是好孩子。我在心里暗暗感叹。
七万多块钱能解艳春的急,但不能救艳春的穷。艳春读过初中,坚定勇敢又要强,她的家人们人穷志不穷,值得尊重。说实话,我对艳春充满了尊敬之情。四个病人需要她一个人照顾,就是一个成年男人,也会望而却步,然而艳春没有放弃家人,为亲情在坚持。这样的人日子过不好,那是老天不开眼。既然命运待她不公,那就让我们对她好一点。
明年,我还是要来看她,我还要带专家来,指导她从事农业生产。艳春种西瓜种辣椒固然不错,可是假如能种一些高附加值的经济作物,把小塑料棚改成大棚,多流转几亩土地,扩大生产规模,我们再努力为她搭建一条销售渠道,以艳春的能力,我相信并且坚信,这丫头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。
让好人过上好日子,才是天道。
艳春一家人的品格,值得称赞。她很惨,但她不卖惨;她不强,但她很要强。你从她的言谈举止中,能看出一个身处逆境的女孩子的自尊和自立。
我们刚到村口,打听艳春家在何处?坐在池塘边的一位大爷说:一年多没见艳春了,她一直没在村里住。旁边还有人附和这个说法。然而当我们打电话后,艳春很快就现身了——她正在地头劳作。很明显,大爷和村民说的都是假话。
我能理解大爷的心态。都过得不好,凭什么别人都来看你给你送东西送钱?大爷不患贫,患不均。如果一定要受穷,那就大家一起。他只不过想用言语哄走我,这样艳春啥也得不到。反正我没有,你也没有最好。
这是多么龌龊的想法。
然而艳春不生街坊邻居的气。她说四邻八舍都对她很好。这一刻我被感动了,多好的孩子啊。
在此真的要感谢为艳春捐款的朋友们,我收到的款项,最少的20元,最多的5000元,每一个人都让我感动,就不一一列举姓名了,感谢你们。
次日我们打道回府,才发现赴河南爱心援助团,全军覆灭了。
先是我当天半夜觉得很冷,骨头和肌肉都疼。问了李杰,张斌和朋亮,三个年轻人都没事。结果到了第二天,张斌也开始嗓子疼,李杰今早确定自己起码感冒了,匆忙跑回妈妈家找药。下午,朋亮说他嗓子发干,情况不妙。建国已经开始发烧。
到郑州的当晚,郑州董女士设宴欢迎我们,她是毛毛的妹妹。后来她阳了,毛毛当然也没跑。这是第一个感染源,昨天,同去看望艳春的新乡李女士阳了,这是第二个感染源。
我们四个大老爷们,被两位女士前后夹击,不阳誓不罢休。好吧,如你们所愿,我们被郑州人民团灭了。
也有好消息。据李女士说:她感染的奥米克绒是广州品牌,比较柔和,副作用不大。难怪我们的体感都还说得过去,没有被整得死去活来,比如北京品牌的奥米克绒。
两害相权取其轻,也算不幸中的万幸。
今天是从河南返回的第五天,我已经痊愈了。其实整个阳的过程里我一直没有发烧,毛毛女士也没发烧,我俩没打疫苗。剩下四个打疫苗的,都发烧了。
无论如何,心愿了了。希望艳春能过个好年。坚信2023年,艳春一家能过得更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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